参考消息网10月16日报道 俄罗斯连塔网近日刊登题为《他本可成为史上首位宇航员,为何他的名字却被淡忘》的文章,作者为雅罗斯拉夫·索洛宁。全文摘编如下:
2000年9月20日,加加林的亲密战友、世界上第二位进入太空的宇航员格尔曼·季托夫与世长辞。他不仅重现了加加林的壮举,更证明了人类能够走得更远。他在太空停留超过24小时,为研究失重对人体的影响作出突破性贡献。他是首位遭遇太空病、头一个在太空进食和睡觉的宇航员。
孤勇的25小时
1961年8月6日,在加加林完成首次太空飞行三个多月后,季托夫乘坐东方2号飞船升空,执行更为艰巨的任务。他在回忆录《我的蔚蓝星球》中写道,飞船“犹如重达数吨的巨型雪茄直冲云霄”,顺利入轨,而后是与地面指挥中心同步仪器、调试导航设备等其他例行操作。
“下方飘过白色的云团,透过光亮,我看到了地球的轮廓与海岸线。舱内光线迅速变暗——飞船陷入地球背面。舷窗外是无垠太空,星辰耀亮。宛如黑绒布上的钻石,遥远的天体熠熠生辉。”他在书中这样描述道。
从6日至7日,季托夫一共绕地球飞行了17圈。他在太空中进食、睡觉、训练,用摄像机拍下舷窗外的景象。事后人们才知道,他其实在飞行过程中承受了巨大的身体和心理压力,感觉相当糟糕。
他的航天教练卡马宁在《不为人知的太空》一书中透露,季托夫出现了眩晕、呕吐,头和眼睛都很疼,前庭系统紊乱,毫无胃口,排泄反射消失。
季托夫作为进入太空的最年轻宇航员(当时他才25岁)而被载入吉尼斯世界纪录。直到2021年,18岁的太空游客奥利弗·德门才打破他的纪录,但这个荷兰小伙只是完成了亚轨道飞行。
1961年4月12日,加加林乘坐东方1号飞船,在太空飞行了1小时48分钟。同年8月6日,季托夫在东方2号上的飞行任务持续了25小时18分钟。尽管难度差异悬殊,但这二者之间横亘的是另一条不可逾越的鸿沟。因为没人能改变如下事实:季托夫永远都是“世界第二宇航员”,而历史和现实社会的逻辑在于,唯有“第一”才会被铭记。
记者曾问过他:“您在太空中是如何睡觉的,做过什么梦?”
大家都会心地笑了,季托夫回答说,他一贯睡眠很好,从不做梦。“没时间做梦呢,”他打趣道,“睡觉的时候应当休息。在飞行过程中我确实睡足了。当然,床不软,但足以恢复精力。”
接下来的问题是他的所见所感是否跟加加林的类似,他回答说:“完全一致。”
“好,我同意”的豪迈
季托夫于1935年9月11日出生于阿尔泰山区的上日利诺村。他跟苏联著名作家瓦西里·舒克申是老乡,他们不只是那代人当中的翘楚,更成为一个时代、整个领域的标志性人物。
尽管他的回忆录充满着苏联时期特有的激情文风,但他从未试图虚构某种命中注定。他在斯大林时代成长,形成价值观,“党”“共产主义”“祖国”对他而言绝非空泛的词汇。他勤奋好学、热爱体育、潜心阅读,大诗人普希金、现代宇航学的奠基人齐奥尔科夫斯基是他的精神偶像。
有记者试图从季托夫的出生地来解读航天是他的天命,他不禁哑然失笑:“我们阿尔泰山区的星星与美国得克萨斯州或意大利热那亚夜空中的星星并无二致。但记者和作家不知为何,总是将我对家乡星空的回忆渲染成我注定将成为宇航员的征兆。”
季托夫从不讳言小时候压根没想过要当飞行员。直到某天有飞行员造访他就读的学校,“我一下子就喜欢上了他锃亮的皮鞋和考究的裤子……于是我决定投身航空事业”。
在1953至1960年期间,季托夫的飞行员生涯达到巅峰。在斯大林格勒军事航空学校就读期间,他驾驶过雅克-18、雅克-11、米格-15,后来在成为宇航员后,他又参与了“螺旋”项目,测试过米格-21、苏-7、苏-9、苏-11、雅克-28、雅克-25RV等机型,一言以蔽之,他驾驭过自己所处时代的很多尖端飞机。
20世纪60年代初,人类发展提速,世界步入太空探索时代。季托夫与加加林属于西方社会学家口中的“沉默世代”,他们也是苏联的“解冻”一代,正如当时最著名的歌星维索茨基所唱,“他们甚至都没挨过子弹”,因年龄错过战争,却渴望建功立业。所以维索茨基唱道:“很快将有永恒航行的航船,保障星际旅行的供给系统……”
当时的航天项目隶属空军,宇航员从最优秀的飞行员中选拔,优中选优,不只工作需倾尽全力,还得具备超群的能力,敢于突破极限、探索未知。选拔委员会与候选人的谈话相当神秘,只是谨慎暗示“可能尝试新的飞行器”。有人不明所以,有人陷入沉思,还有人忍不住追问新技术究竟系何物。但季托夫的回答斩钉截铁:“好,我同意。”
他回忆起首批被选中的宇航员:“我们不仅年龄、身高、外貌都不同,人生经历、性格和偏好也迥异。但我们也有很多共同之处——出色的身体素质、良好的体能、统一的培训体系,最重要的是我们都对新工作很感兴趣。”
“有点不开心”的坦诚
漫长而严格的训练开始了,未来的宇航员们逐渐适应了特殊的环境,彼此深入了解。每个人都明白自己有机会成为首个进入太空的人。必须承认,季托夫与加加林在各方面都不相上下,且他们成了终身挚友。
1961年1月18日,选拔委员会给出了首位宇航员的排序:加加林、季托夫、涅柳博夫、尼古拉耶夫、贝科夫斯基、波波维奇。
卡马宁作为首批宇航员的高级导师和培训负责人,在1961年初写了下面一段话:“这些日子里我常问自己:六人中谁会作为首个完成太空飞行的人被载入史册?而谁又可能会为如此大胆的尝试而付出生命?虽然尚无答案,但可以预见,只要设备运作正常,他们中的任何一位都足以胜任宇航员的角色。”
最终加加林成为人类探索太空的象征,季托夫则被称为“银牌宇航员”。涅柳博夫因违反纪律在两年后被开除。尼古拉耶夫成为三号宇航员,贝科夫斯基是五号,波波维奇第四个进入太空。
加加林和季托夫直到最后一刻都势均力敌,两人都可能成为第一名宇航员。加加林在《飞向太空:宇航员笔记》中承认,季托夫训练得更为充分,“他和我接受的是同样的训练,或许他能力更强,没让他执行第一次任务,可能是为保全他,让他完成第二次更加复杂的飞行”。
季托夫则这样描写加加林:“最终同队的朋友加加林被选中。委员会挑出了一个意志力和精力都堪称典范的人,给那些梦想为祖国、科学和人民服务的人树立了榜样。”
但季托夫难道没有因好友兼同事加加林成为“第一人”而感到委屈吗?毕竟“第一”意味着一切。记者戈洛瓦诺夫后来试图探寻真相,他直截了当地问季托夫:“你委屈吗?”季托夫坦率地回答:“你在说什么呢!我不觉得委屈,最多是有点不开心。”
卡马宁在4月10日留下过这样的记录:“加加林显然很高兴,而季托夫则略微有点沮丧。”
纪录片导演萨尔尼科夫也提到,当有人称季托夫为“第二号宇航员”时,后者断然反驳:“我不是第二!我是第一个完成长时间太空飞行的人!”
为什么最终是加加林成了首位宇航员,而不是季托夫,这个问题回答起来并不容易。
首先需要明确的是,首批宇航员的排序与他们的专业能力无关,他们的水平难分伯仲,主要涉及心理素质和人际交往能力。
从加加林和季托夫的合影来看,他们如同亲兄弟,都英气逼人,而他们也视对方为手足。
选拔委员会成员卡尔波夫格外欣赏季托夫的直率:他犯错时不会狡辩,而是坦承自己的不足。加加林也是如此。据传,苏联航天学之父科罗廖夫曾撞见过加加林情绪高涨、笑得前仰后合的样子。科罗廖夫严肃地问他为何如此开心,加加林回答道:“我不知道,大概我就是个不大严肃的人吧。”
在专业素养、纪律性和谦逊方面,加加林与季托夫可谓旗鼓相当。研究此问题多年的戈洛瓦诺夫最终得出结论,加加林,更确切说是他的行为模式完美地诠释了朴素一词。他并非强势的领导者,没有某种争先的主导性。宇航员列昂诺夫的看法相当精辟:加加林似乎从来不刻意引人注目,但你总归无法忽视他。
“自己+加加林”的一生
此外,还流传着一些其他的说法。
有人说,他俩都是俄罗斯人,但加加林来自斯摩棱斯克州的格扎茨克,这是最俄罗斯的地方,而季托夫来自西伯利亚的阿尔泰山区,确实缺乏斯摩棱斯克那样厚重的历史根基。
对于成长在斯大林时代的一代人,另一个微妙但至关重要的细节是:他们都来自乡村,但加加林在技校学过铸工,上过青工学校,这让他天然与工人阶级产生了联结,是镰刀加锤子的最佳化身。
最后是家庭原因,加加林当时有两个女儿,而季托夫的儿子出生后不久即夭折,膝下无子,这一事实也可能被选拔委员会纳入考量范围。
还是季托夫对加加林当选的原因总结得最为中肯:“加加林的人生轨迹与履历具有某种象征意义。这是我们国家历史的缩影——农民之子历经法西斯占领的黑暗岁月,从技校学生到工人、学员、航空俱乐部学员、飞行员。他成千上万的同龄人都走过了这样的道路。这是我们这一代共同的道路。”
在荣誉方面,加加林与季托夫获得了几乎同等的丰厚回报:勋章、海外访问、采访、稿费、津贴等。越南下龙湾中的一处岛屿以他的名字命名——季托夫岛。
据卡马宁回忆,明星病与迷失方向感同样困扰过两位宇航员。他在书中记录了两人的一些越轨行为和未公开事件,但跟现在的名人相比,简直不值一提。
出名的另一面是不停地抛头露面,被人群和记者团团围住,根据季托夫的女儿塔季扬娜回忆,盛名令父亲疲惫不堪。他不喜欢去疗养院,害怕被团团围住。
加加林于1968年3月27日骤然离世,距他完成人类首次太空飞行只过去了7年,或许正是英年早逝成就了他的不朽,因为这完美契合了20世纪60年代最受推崇的活法:活得迅疾,死得年轻。加加林是否愿意付出如此代价?恐怕未必。他毕生所求唯有飞行——这与季托夫的渴望如出一辙。
加加林的去世也影响了季托夫的命运。作为第二宇航员,他被严令禁止再度升空,被当作国宝保护起来。季托夫继续深造,转入领导岗位,撰写回忆录,度过了“自己+加加林”的双重人生。每当谈及季托夫的一生,人们总会不由自主地将他与加加林的命运并置。对于曾跟太空第一人称号失之交臂的季托夫来说,或许会感到苦涩。但岁月流转,两位宇航员都令人敬仰万分。(编译/童师群)